熊吉的贴纸

红尘的故事叫牵挂

君心似我心(一)

*民国半架空设定

*军官千×少爷凯

*四发完结

*禁止上升


  柳絮飞尽的季节,水乡那犹如名家笔下泼墨画的美便处处可见。青苔漫过的石板桥下是静默似永恒的河,幽水浮轻舟,乌桨泛清流,让人恍惚以为下一秒就能从莲叶间隙窥探到荡船嬉戏的妖童媛女。

  沉重的军靴踏上落花,易烊千玺一贯淡漠的目光被湿润的雾气袅袅缭绕久久不散,如同一场冗长梦境的开端。


  轻车熟路地转过回廊,再穿过层层院落。西装革履的青年步伐不停,最终抵达有着遗世之风的大宅深处。

  听闻那有意放轻的脚步声,堂中桌前坐着的人把手中的青花瓷罐搁下。“来了?”他抬头,一双清明的桃花眼中笑意晏晏,“倒也巧,我这刚得了几两上好龙井。你可算是有口福了,尹柯。”

  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尹柯摆手拒绝:“下次再品,我现在长话短说,小凯。”

  “他回来了,你可知道?”

  他稍显凝重的神色反而使王俊凯略疑惑。“谁?”他低头细整自己的月白长衫,额前刘海微垂,“谁能让尹大少爷慌成这个样子。”

  “……就是,他啊,”尹柯谨慎地咬字,直视着王俊凯的目光却流露一丝悲戚,“他回来了。”

  余光捕捉到尹柯的异常神色,王俊凯猛地抬头连手指都攥起。一个名字在喉咙间翻腾不休,所过之地处处灼烫却被狠狠地咽进肚子,兀自蒸烤着内脏。而此时却有一道嗓音远远响起自院内靠近,温暖清朗如晨间的沾露青草。

  “哥!”邬童扑进门,眉梢挑动神采飞扬,“尹柯也在?你们猜我今天偶遇了哪位故人?”

  尹柯默然不语,只拉开一把雕花圆凳向他拍了拍。邬童顺着坐下又觉怪异,不由得望向王俊凯:“哥?”

  “……易烊千玺,”下唇几不可见地微微颤动,王俊凯分明苍白着脸色还故作平静地对他微笑,却不知是在回答谁,“是他回来了,对不对?”

  深吸一口气,呼气的同时又落下悠悠的轻叹。尹柯紧锁的眉头无奈松开,起身俯视强颜欢笑的王俊凯:“话已送到,我还有事,先走了。”

  邬童送尹柯出门。绕过内院的竹丛,走在后头的尹柯忽地开口:“刚刚,你是有意的。”

  “不错,”邬童负手而行,脚步轻盈,“你们一个个都对千玺讳莫如深,又怎能怪我自己试探。”

  “先说明白,这个‘你们’可不包括我,”尹柯几步上前和他并肩,慢条斯理地系上松开的衬衣袖扣,“其中缘由只有他们自己清楚,而我跟你一样,也仅仅是猜测罢了。”

  对于这番说辞邬童不置可否。他微微仰头,眯起有细碎阳光跃动其中的眼眸。“刚刚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哥又活过来了。”

  “……只怕还不如死着。”尹柯轻声道,伸手拦住邬童,“留步吧。”


  半个时辰前。

  军队的突然来访扰乱了城中的宁和氛围,被隔离在路边的人们纷纷探头想要看清楚是哪位长官亲临视察。不久高头大马踏踏而来,马背上赫然是位身姿挺拔如出鞘利刃的青年,模样清俊得很目光却极冷。他抬眸只消一眼,就惊得围观众人四处散去。

  有不死心的姑娘们追着那马,着迷地盯着青年不苟言笑的英气面容瞅了一遍又一遍,总觉得他面善,还是在路边闲谈老人的提点下才如梦初醒。

  查完码头一带的店铺月账,在街边闲逛的邬童也被那边的熙攘引了过去。他远眺人群簇拥中独立于马上的背影,耳边传来喋喋不绝的私语:“是他……易家的,易家大少爷!”

  早在城中骚动之时,收到消息的易楠便候在了易宅门外。因此还没等易烊千玺的队伍接近,他便迎了上去,满目热切却犹犹豫豫:“哥……”

  “楠楠。”漠然一路的表情终于柔和,易烊千玺翻身下马,衣角在风中猎猎。他轻拍少年肩膀,打量着这张与自己有五分相似的脸:“都长这么大了。”

  “能不长大吗,”握住易烊千玺的手,易楠想笑却忍不住红了眼眶,“……你走了整整五年啊,哥。”

  二人安顿好属下后相携进屋。屋内光线略暗,易烊千玺稍稍遮眼以分辨各处轮廓,却在见到大堂上端坐之人时当即跪倒在地。

  膝盖砸上地面像是使了千钧的力,一声闷响震得易楠头皮发紧,同时也惊动了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的易如山。他缓缓睁眼,入目了堂下一身军装长跪不起的人。

  “……不孝子易烊千玺,拜见父亲。”他沉声道。易如山见他精瘦颀长,又听他字字铿锵,把一点哽咽生生咽回嗓子里,道:“好,好。”

  他起身扶起易烊千玺,仰视他这五年不见锋利更甚从前的大儿子,鬓边的白发与他的音调一同颤抖:“易家男儿不轻折……回来就好……”


  微风掠过成荫的葡萄藤,逸出了花粉四处飘荡。藤架下的邬童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算盘珠,心中盘算的却是另一回事。

  自从送走了尹柯,王俊凯就没再主动和自己说过一句话——冷得像块冰,和往常自己偶尔提到易烊千玺时的反应一模一样。可是又有些事分明和往常不同,比如说他刚得知易烊千玺回来时不由自主的失态,比如说他清澈眼眸里阴影蔓延之前的光亮。

  邬童寻思着找个时间得上易府下张请柬,大家叙叙旧顺便把话说开来。想到烦恼处,他将手中算盘随意扔上石桌,但上好木料和坚硬桌面碰撞的声音并没让他心疼,只因院口匆匆经过的婀娜身影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

  邬童辨认得出,那是齐明月,城中另一大户人家的小姐,前几日刚刚留洋归来。他偷偷摸向后院,看着齐明月进了塘边小亭,在低头看书的王俊凯面前站定。然后位于上风处的两人的对话传来,被听力极佳的邬童断断续续地收进耳朵。

  看起来齐明月的突然来访完全在王俊凯的意料之内,所以他不急不缓地开始进行例行寒暄,却被毫不留情地打断。

  “……我这次回来,是要带你去欧洲的,”齐明月双手抱臂,原本就艳丽的五官在雪白洋装的衬托下更是夺目,“你必须去,那里一定能治好你的腿。”

  “多谢你,明月,”手指摩挲书页,王俊凯几乎未加考虑便坚定又缓慢地摇头,“但请容我拒绝。”

  他坚决的态度似乎激怒了齐明月。“这次你又要找什么借口?邬童也不是小孩子了,他操持得住王家家业。”高跟鞋底碾着地面发出摩擦声,她的语气越发激动,“还是说你在等谁?等易烊千玺?”

  邬童眉心一跳差些踢倒脚边花盆,稳下心来又细听,可是长久无人作声他只能伸出头去。在那两人沉默时风已停,所以邬童只能试图从王俊凯久久才开启的唇上读清他吐露的语句。

  书页翻动唰唰作响,王俊凯启唇却先勾起凉薄的笑。“明月啊,”他抚平纸张的折痕,语气极尽温柔,“有些事,你不需要知道。”

  面对这态度明确的拒绝,齐明月咬着唇脸色发白却只得忿忿离开,王俊凯却只淡淡道了一声“慢走”。院门外与她擦肩而过的邬童望了望天,开始在心里为下给易府的请柬打起草稿。


  从镇守使府里走出来的尹柯很快汇入大路上的人流。经过几条街进了自家茶馆,他摆手散掉紧跟的随从,在角落的方桌边坐下喝茶。

  或许是前日易烊千玺入城的阵仗过于轰动,竟令百姓们忆起了前些年的往事。尹柯握着茶杯,静听台上说书艺人绘声绘色的讲述。

  “……要说咱即川城,可是临河近川的灵秀之地。远的不说,单瞧这眼下声名赫赫的易王尹齐四大家族,在座哪位不知?”

  “各位先别急,今儿个在下要说的可不是这四家的发家史,而是要趁着易家大少爷返乡的东风,给各位数一数这四家的年轻儿郎!”

  旁边添水的伙计听到这已是面色发灰,小心翼翼地询问用不用把这说书艺人轰出去。而他们的少东家尹柯却只是哂笑,挥挥手任那人继续。

  “……四家的小辈年纪相仿,自小便混迹一处一同玩耍打闹,其中尤以易王二家的大少爷感情最为笃厚。他们两人啊,一个身手不凡,算得上方圆百里的年轻翘楚;一个多智善谋,还是黄口小儿时便做起家族生意。这两人一静一动互补互通,那真真叫个形影不离情同手足。”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那年征兵,易家竟把大少爷送去入伍,单留着不到十岁的二少爷苦苦支撑门面,这易老爷子也是狠哪……不过昨儿个易大少爷衣锦还乡,原是在军中闯出了名堂,真是少年英才,可喜可贺!”

  “而王家的遭遇更是离谱。就在易大少爷出发的当天,本应与他同行的王家少爷竟在家中遇袭更是伤重至残,自然与军伍无缘。行凶人一直不见下落,没两年王家老爷也因病撒手人寰。只可惜这王少爷哟,一等一的俊俏人才,却落得此等境地……”

  “所幸尹家因小辈交情肯伸援手,王少爷才得以恢复精神,再加之远道而来的表弟辅助,王家又渐渐重整旗鼓。另外,同样是前几日留洋归来的齐家大小姐,据说倾心于王家少爷多年……只是这两人的亲事至今还未见眉目,也不知……”

  接下来的话淹没在金属落地的钉铛声里。尹柯被迫从抑扬顿挫的说书腔中回神,与其他人一同抬头寻找那声音的源头。

  接下来众茶客看到的场景,便是那艺人趴在地上四处捡拾满台散落的大洋。而易烊千玺立在尹柯身后的桌旁,收回扬出大洋的手缓缓鼓起了掌。

  “精彩,”他平静地对上尹柯悚然的眼神,“你以为如何?”

  事已至此这书自然是说不下去,那艺人拜倒在地千恩万谢后连滚带爬地下了台。尹柯捏着茶杯坐到易烊千玺身边,省了客套单刀直入:“昨日才归故里,今日便来我这儿品茶听书,好雅兴啊千玺。”

  易烊千玺今日脱下了军装,一身墨灰色绸褂掩了他的锐气。“雅兴倒是谈不上,随便逛逛罢了。”他言简意赅地答。

  “你还没见过小凯?”五年未见,并未使两人对彼此的熟悉感淡去,因而在得到易烊千玺的默认后尹柯捏碎了一粒花生米紧追不舍:“有去看他的打算吗?”

  拈起杯盏轻吹水面浮梗,易烊千玺浅抿一口茶并不作答,直到尹柯再次开口,他的眼皮才有所颤动。

  “该不会……真是你做的?”从克制中透出几丝紧张神色,尹柯的手指骨节都被攥得发白,“……求你别证实我多年的猜测,千玺。”

  深深地看他一眼,易烊千玺放下茶杯,动作不轻不重:“无可奉告,这只是我和王俊凯之间的事。”

  他敛起目光语调平稳,因此尹柯无从判断他的情绪。“……镇守使张大人的请柬应该已经到你府上了,”良久,尹柯放弃了僵持转移话题,“专为你设下的接风宴,你得去。”

  易烊千玺闻言冷笑,向后靠上椅背:“张锟那草包,是特意托你来游说我的?”“不仅如此,宴席上还由我和湘儿作陪……她听说你回来可高兴坏了,”终于观察到对方情绪波动的尹柯推推眼镜,“另外,这请柬应该也同时送给了王家和齐家。”

  四周众多客人来来往往,台上也早已有唱小曲儿的丫头开了嗓子,却只有尹柯看得见易烊千玺蓦地沉下了脸,茶水泼溅在桌上。“……行啊,”他目光阴鸷地咬紧牙关,“看着你们的面子,将来我留他全尸。”


  王宅正厅。邬童对着手里的请柬重重叹气。

  他与王俊凯两人原是表兄弟,幼时他随父母定居外地,只有在一年两次的探亲时分才得以来即川小住,跟着舅舅家这位年龄相当的表兄玩玩闹闹。王俊凯因是家中独苗,所以分外宠着这唯一的表弟,连带着他那两位好友——尹柯和易烊千玺,也都与邬童交好。

  后来邬童的父亲出海经商不幸遇难,母亲悲痛成疾也随之离世。是王俊凯的父亲王天林出面协助安顿好两人后事又处理了生意,将十七岁的邬童从他的原住地带回了即川。

  也是那时,邬童才目睹了半年前还丰神俊朗意气风发的表兄王俊凯——斜倚轮椅了无生气的模样。

  他低头捻着请柬的一角,内容里的“易烊千玺”和落款的“镇守使张锟”无不让他万分头疼。自从他定居即川就再也没见过易烊千玺,第一直觉让他认定其中有些蹊跷。而当他绕开王俊凯直接偷问尹柯时,却只得到那人参军去了的消息。

  另一边,就连王天林也对王俊凯遇袭致残的来龙去脉含糊其辞,但天性敏锐的邬童却总能从他沉痛的叙述中听出几分释然与侥幸的意思。王天林因病去世后,王夫人更是居于城外白云庵中拜佛诵经不问世事,几乎断了邬童所有得知真相的渠道。

  他万万不敢直接询问王俊凯,却又对他这位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发自肺腑地敬重疼惜。听说王俊凯刚刚受伤那阵儿听到了易烊千玺的名字,便发狂砸烂了手边的所有东西,于是邬童也如整个王宅上下一般,约定俗成地对有关易烊千玺的一切尽量不提。

  明明少年时的王俊凯是恨不得贴在易烊千玺身上的,即使得不到同样的回应也依旧热情……邬童并非看不出易烊千玺对于王俊凯而言从幼时至今的特殊性,王俊凯持续几年的不稳定性情似乎也不全是为了自己残废的事实。邬童试图理清他们的纠葛,却总感觉差了些什么。

  “……想什么呢,”轮椅从厅后转出沙沙而来,王俊凯一眼便瞄到了正出着神的邬童手里的东西,“谁家送来的?”

  邬童决定如实相告,便故作轻松挥着请柬扇了扇风:“镇守使……”“不去!”拒绝声脱口而出,王俊凯嫌恶地皱眉,“说我病了。”

  这也是邬童意料之中的结果,因此他并不着急。“哥,咱们只是去作陪的,”起身把请柬塞进王俊凯手里,他指着里头明晃晃的四个大字,“这位才是主客……所以现在你来决定,去?还是不去?”

  他发誓他听见王俊凯的呼吸有一秒钟变得急促。易烊千玺,易烊千玺。邬童敲着桌子,瞧着态度软化却表情复杂的王俊凯若有所思。或许这次他能告诉我……五年前他离乡之际,到底带走了王俊凯的几魂几魄。


  赴宴那日,尹柯亲自带着妹妹尹湘去请王家兄弟。邬童推出坐轮椅的王俊凯,打眼一瞅就和尹湘开起玩笑:“哎,湘儿真是越发好看了。”

  “邬童哥哥过奖……”被称赞便害羞的尹湘更显清丽动人。尹柯见自家妹妹红了脸,便替她解围:“你可不知道,自从知道今天要见千玺,她光是着装打扮就考虑了好几天呢。”

  邬童语塞,只能无奈地看着尹湘嗔怪地捶打她那缺心眼儿的哥哥。而终于从心事中脱身的王俊凯理了理自己原本就很平整的衣领。“……湘儿也是大姑娘了,”他乍看起来面色无异,“应该的。”

  一行人提前到达了被镇守使张锟包场的酒楼,进了正对戏台的雅间。张锟和齐明月已到,免不了又是一场寒暄。

  张锟是个中等身材目光狡黠的中年人,担任即川及周边数城的镇守使多年,突出的功勋没有多少,但因其老谋深算而根基颇深。面对这几位财阀家的年轻人他笑脸相迎,一口一个“贤侄”叫得亲切。

  不同于尹柯和邬童八面逢源的热络应答,王俊凯面对张锟的客套只是象征性地笑笑便再无反应,顺带着忽视了坐到自己身边欲言又止的齐明月。

  众人空出主客座,按身份在桌边坐定。尹柯与张锟继续客套,尹湘和齐明月小声谈论着女娃儿们关于胭脂水粉的话题。邬童瞥向王俊凯,他平静得像是自动隔离了一切,一只手平搭着轮椅扶手,另一只手却藏在桌下,紧张又徒劳地来回摩挲拇指上的玉扳指。

  “哥……”邬童实在不忍,只能安抚性地按上他的膝盖:“有我在呢。”“……好。”王俊凯勉强笑着拍拍他的手背,悬挂的心也不知有没有放下。

  “诸位,”那边张锟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话,“今日请大家齐聚一堂,是为了给易家的千玺贤侄接风洗尘。主要是怕我这个老家伙不跟形势难免与他生疏,所以才请各位贤侄前来作陪……就算不提你们一同长大的感情,年轻人之间总归好说话嘛!”

  众人还未来得及点头应和,木质房门撞上墙的响声便传来。“……抱歉诸位,我来晚了。”易烊千玺踏进门来,修长挺拔衣袂翩飞,嘴上说着抱歉却心不在焉,眼睛只定定地注视着一个人。

  他那依旧深邃的眉目依稀还是少年时英气的模样,只一个对视,就足够那些陈年旧事涌上王俊凯的心头,反复回放着不肯被遗忘。

  对于张锟等人的起身迎接,易烊千玺视若无睹。他近乎贪婪地打量着王俊凯,看他怔忡地望向自己,看他刻意垂下水光潋滟的桃花眼,看他愈发清瘦单薄的身形,看他仓促慌乱地舔唇……一切皆是多年来不断徘徊在梦里的,自己倾尽毕生之力也想要守住的,他的样子。

  易烊千玺突然觉得自己的喉咙发疼,恍惚地忆起五年前王俊凯泪流满面声嘶力竭时,是不是要比自己现在疼上几千倍。

  ……

  “千玺,你既然知道自己误了时辰,干脆自罚三杯吧。”眼见易烊千玺落座却对主人张锟理都不理,尹柯觉出场面的尴尬,便有意缓解气氛。易烊千玺瞥他一眼正欲开口——

  “那可不行,”如果说这桌上此时敢于起哄的除了尹柯还有一人,就必定是单手撑腮笑眼弯弯的邬童,“不如请千玺各敬在座每位一杯,也算谢了我们今日迎你的情分?”

  易烊千玺挑眉,终于露出了进门以来的第一丝笑意。他起身,隔桌对着邬童举杯:“那我先干为敬。”

  暖酒入肠,使邬童忆起了少时旧事。那时少年初成的他和易烊千玺是典型的静若处子动若疯子,在各种新奇的点子上都能一拍即合,因此也经常惹来大一岁的王俊凯好一阵埋怨。但王俊凯埋怨过后还是会加入他们,顺便也带坏了文质彬彬的尹柯。

  有小厮上前为易烊千玺斟酒,他又举杯,一个一个地继续敬下去。与尹柯碰杯,客气地称赞尹湘的女大十八变,引得人家脸上飞起一抹胭脂红。他还挑衅地称齐明月为“明月姐”,眼神有意无意地总往她旁边的王俊凯身上飘。而另一边,王俊凯已经能略微自然地接受他的目光洗礼,并在他直接掠过自己向张锟敬酒时,尽量保持微笑。

  “千玺贤侄出息,如今已经是大帅面前的红人了,”张锟一副如同长辈的慈祥神情,伸手与易烊千玺碰杯,“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你……”

  而易烊千玺却并未压低杯口,甚至没有主动碰上。“当年,多谢张大人抬爱,”他似笑非笑地扬起线条锋利的下颌,攥紧酒杯的手指骨节一声脆响,“小侄能有今天全是托您的福……我可牢牢地记着呢。”

  这毫不掩饰的戾气令张锟的表情产生了一丝裂缝,那一瞬间他的脑中转过了百个念头,最后也只能干笑:“言重,千玺贤侄言重了……”

  再次看到局势朝着不妙的情况发展,尹柯心里哀叹一声转而夺过酒壶为易烊千玺添上。“还剩一杯,”他装作不知情,“来,敬完小凯你就可以歇一阵儿了。”

  闻言易烊千玺下意识地转向略显局促的王俊凯,周身的戾气被尽数敛起,最终汇聚成眸中一点模糊的深黑。“……幸能再会。”他遥遥举杯,胸腔共鸣着把千言万语挤压成了苦涩的几个字。

  “腿脚不便,还请恕我失礼,”被烙入骨血的名字艰难地从舌尖跃出,王俊凯仰头喝干酒水,“……千玺,别来无恙。”

  他的眼尾被染上几缕嫣红,笑起来还有当年的影子。易烊千玺的心又沉一分,呼吸都被他攫取——他那掺杂着哀凄和恨意的笑容里,竟然还有当年和煦暖阳般的影子。

  ……

  在尹柯的暗示和邬童的插科打诨下,易烊千玺也没有再拂了张锟的面子,对于张锟拐弯抹角地关于他在军中的职务以及此行目的的试探,也多以沉默作答。

  王俊凯的酒量不似他们的好,便只是低头细嚼慢咽——即使这样也感受得到易烊千玺不时的注视,就像是要把这五年欠的份儿都给补回来。再加上还有齐明月在不断给他夹菜,简直令他食不知味。

  酒过三巡,戏台处乐声响起。张锟眯起眼打酒嗝:“听……听闻千玺贤侄爱戏,所以今日请了最好的戏班子来,来助兴!”

  众人向楼下望去,正碰上一名天仙般的青衣款款而来。“嫦娥奔月?”尹柯随着胡琴声打着拍子,“巧了,我记得千玺是最喜听这出戏的。”

  习惯于怼尹柯的邬童咬着筷子刚想说话,就听见易烊千玺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他觉得没趣便也专心看戏,却不经意瞄到了王俊凯随着唱词一段段进行而愈发苍白的脸色。


  酒宴结束。邬童在王俊凯的示意下早早推他离了席,却又在靠近酒楼正门处折回,解释道是场面上的告别话忘了说,让王俊凯稍候他一会儿。

  想要尽快离开此地的王俊凯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大概知道邬童是要向谁告别。正腹诽着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弟弟时,同样准备离开的齐明月来到他面前。

  “你等到他了,”她倔强地立着,将垂在胸前的时髦卷发别回耳后,“所以,能答应我了吗?”

  王俊凯突然意识到,今日的齐明月自从开席就基本沉默着。他几乎可以确定她是在赌气,也许是气多次拒绝她好意的自己,又也许是气喊她“姐”并赤裸裸展现敌意的易烊千玺。

  另一边,张锟盛情邀请易烊千玺去他府上坐坐,尹柯却以他们兄妹与易烊千玺太久不见以至难分难舍为借口,先一步成功地把人拽走。

  三人并肩而行,易烊千玺和尹湘挨得很近,近到她能感受得到他身上褪去青涩后的坚毅英挺。她偷看他俊朗的面容,轻飘得如坠云雾中。他与自家哥哥交谈时会现出唇边的浅窝……这对好似裹挟了蜜糖的梨涡,和他偶尔投来的温和目光一同承载了她多年来所有的绮梦。这些年每每想起,心口都不禁发甜发疼。

  “千玺千玺!”邬童迎面跑来,挤到尹柯和易烊千玺中间对他眨眼,“为了你,我可是把我哥丢在门口了……还不快去?”

  易烊千玺一愣,右手握拳直直地捶上他肩——幼时互怼的习惯动作。“谢了哥们儿。”他撂下一句话便奔向邬童的来路。

  眼看那颀长身影远去,尹湘攥住衣角复又垂首。她又想起了那个秘密,被自己隐藏了五年都未向他人所言的秘密。


  易烊千玺望见王俊凯背影的时候,他正和齐明月说着话。齐明月点头,表情像是松了口气,却在看见易烊千玺时狠狠瞪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他从身后向王俊凯靠近,脚步声被厚厚的地毯淹没。那人沉浸于自己的心事浑然不觉,只留衣领上方一段雪白的后颈晃得易烊千玺心神不定。

  轮椅被推动,王俊凯停止把玩怀表的动作。“臭小子,今天晚上别想吃饭了,”他并未回头,“像个姑娘似的胳膊肘往外拐……还记不记得谁是你亲哥?”

  身后人将他推出门外,许久没开口。他觉得奇怪正准备回头再骂两句,头顶上淡淡一句“你也不是他亲哥啊”就飘来,令他不由自主地脊背一僵。

   见到易烊千玺推着王俊凯出来,等在大门外的随从和车马皆自觉上前开道。王俊凯默不作声,半垂着眼勾勾手指把怀表表链缠了一道又一道,任由身后人一步步推他走过石板街再踏过拱桥。

  河边有顽童笑闹着打水漂,成串波纹一圈圈漾开再慢慢消失掉。“你的……”“这次……”一颗石子触水,两句话同时出口,又同时中断。

  两人沉吟,一时间只剩石子入水的咕咚声。“……你这次回来,还走吗?”王俊凯绷住表情侧过脸,薄唇也抿得紧紧故作平静。

  易烊千玺却看得到他眼睫掩映下茫然不安的微光,几乎要泄掉积蓄五年的力,内心却还挣扎着试图负隅顽抗。“还有些事需要我办,”他哑着嗓子,轻抚着轮椅把手就像抚摸王俊凯柔软的发丝,“结束后,随时会走。”

  王俊凯眼底的光顷刻间凉透,手指上缠绕的金属表链深深勒进了皮肤却还不知不觉。他转回头,再开口话里便没了期许只剩淡漠:“那就恭祝你仕途顺利了,易少爷。”

  青筋突兀地显现在手背上。易烊千玺喉结滑动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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