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吉的贴纸

红尘的故事叫牵挂

君心似我心(二)

*民国半架空设定

*军官千×少爷凯

*四发完结

*禁止上升


  从前的易烊千玺并不常做梦,总是闭眼睁眼间便过去了一宿。开始变得多梦是在离开即川参了军之后,总有各个年纪且喜怒哀乐俱全的王俊凯在他熟睡时的脑海里屡屡出没。

  当晚,平躺床上的易烊千玺毫无睡意。如今已经不用只盼着在梦中和王俊凯相见了,于是他枯盯床顶,把多年前的旧事从记忆中抽出细细翻阅。

  ……

  年关已过,正是春寒料峭时,年少的易烊千玺却已经开启了每年例行的闭关训练。这些日子里他得天天跟随师父习武练功,舞刀弄棒偶尔还摸摸枪,皆不敢有一丝懈怠。

  这日,他练完一套刀法刚打算坐下歇息,就听见围墙处熟悉的小声呼唤。他循声望去,果不其然地在后院角落的墙头上发现了王俊凯的脑袋。

  “千玺,”王俊凯见易烊千玺走近笑开了花,小肉手从怀里取出一个绣花布袋丢给他,“给你的!”

  易烊千玺的惊讶劲儿很快就过去了,习以为常地顺手接住布袋,从里头掏出一颗糖塞进嘴里:“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你从年后就开始闭关,我一人特没意思,”王俊凯鼓起腮扁扁嘴,“你什么时候能出来啊?”

  易烊千玺好笑地抬头望着这位比自己还大一岁的伙伴,他圆圆的小脸蛋有一半都陷进了新衣的雪白毛领里。“我还得过一阵子……尹柯不陪你?”

  “他得哄着妹妹,玩起来都放不开,”王俊凯耷拉下眼角,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啊……那挺可惜的,过几天我爹摆宴,请了位名角儿来家里唱堂会。我留心问了问,其中就有你最爱听的那出嫦娥奔月。”

  嘴里糖块的甜味慢慢消散,易烊千玺舔舔牙尖系好布袋。“没什么可遗憾的,我听不了你替我听,”早就料到王俊凯接下来会慌乱摆手,他眯着眼笑出梨涡,“虽然不善听戏,但你嗓子好又聪明……你学会以后给我唱,行不行?”

  王俊凯的眼睛瞪圆时,像是有一汪春水涌动在里头。“行!”他没怎么犹豫便一口答应,晃着脑袋虎牙闪闪。易烊千玺揉了揉因仰头太久而发酸的后颈,看他晃晃悠悠不由担心:“悠着点儿小凯,脚下踩稳了。”

  屋里师父已经在喊易烊千玺的名字。王俊凯闻声摆摆手一跃而下,清朗欢快的嗓音隔着墙也挺抓人:“千玺我记住啦,等你出关我唱给你听!”

  “好,”将装满糖的布袋小心地塞入怀中,易烊千玺觉得唇齿间的甜味又浓郁了起来,“我等着。”

  ……

  后来易烊千玺出关,王俊凯第一时间把他拽到了自家戏台上。即使多年后的现在他闭了眼,也回想得起王俊凯第一次为他唱戏的模样。 

  纤细少年端起名伶的身段,一招一式竟都有板有眼。腰肢柔韧有力,纷繁的指法翻飞缭乱,一看就是下了苦功夫。“碧玉阶前莲步移……”他亮嗓,略显生疏却字字婉转,流彩的眼波盯紧台下人莹莹生光。

  而如今,易烊千玺只敢在四下无人的夜轻念他的名字,用外人从未听闻的温柔口气。对于王俊凯,他内疚得撕心裂肺,却又固若顽石般从未后悔。

  

  翌日清晨。邬童无精打采地在饭桌边坐下,双手置于膝上,眼巴巴瞧着王俊凯的脸色。被仔细观察的王俊凯正吹凉勺里的粥,眼皮微抬:“愣着干什么,吃啊。”

  “好嘞!”由于王俊凯向来言必信行必果,邬童被强行剥夺了昨晚吃饭的资格,此时早已饥肠辘辘。“慢点儿,”王俊凯无奈地看他狼吞虎咽,将离他稍远处的一碟点心推近,“这是湘儿昨日带来的茶糕,她亲手做的,你尝尝。”

  邬童迫不及待地将一整块儿茶糕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赞不绝口。“哎,哥,”等到他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咂摸咂摸味儿后又笑得促狭,“说到湘儿,我这几年怎么觉得……她在你跟前时总是畏畏缩缩,像个犯错的小丫头似的?”

  “你有心思琢磨人家,倒不如先把自己的媳妇儿讨了。”咬了一口茶糕,王俊凯不为所动。不甘放弃的邬童眼珠骨碌碌地转:“哥还没娶回嫂子,弟弟我不敢先成家……该不是湘儿和明月姐一样,也对你有意?”

  眉梢一挑,王俊凯横他一眼冷面以对:“哦?人家对谁有意你还看不出来?”他的表情使邬童回想起了被饥饿支配的恐惧,立马讨饶:“……知道,知道,我不乱说还不行吗哥。”

  “吃你的饭,”王俊凯见他顺从,便缓和神色埋头喝粥,“待会儿跟我去码头一趟。”“你亲自去?”邬童奇怪,这几年王俊凯行动不便很少出面,王家生意上的事通常由他代为张罗,“什么事?”

  “不是大事儿……但也不小。”王俊凯放下勺子,轻声道。

  

  即川城之所以得名,只因城北这条名为秀水的河川。秀水自古便由西发源奔腾不休,即川便建于其最大的支流东侧。秀水流经即川的几百里地属易家祖上所有,不知是哪代累积下的基业;而支流周边相关贸易往来则一直由王家掌控——这也是易王二家世代往来甚密的缘由。

  即将入夏的天气里,水边依旧风急。邬童把王俊凯从车里抱到下人早已推来的轮椅上,无端地觉得周身有点儿发冷。

  夹杂着湿气的水风吹来,乱了王俊凯的发丝微微遮眉。被手下簇拥的他迎风不动,甚至连头发都不捋一把。

  “……凯哥,童哥,”一名少年从干支流交汇处的凉亭里跑来,在王俊凯面前恭敬地低下头,却掩不住那与某人颇为相似的眉眼,“您二位来了。”

  邬童在看到易楠的瞬间就明白了方才身上冷意的来源。他抬眼一眺,端坐凉亭中的易烊千玺的轮廓意料之中地清晰。

  “今儿个清早,有人从咱家的河道上走了几船的私盐,”去往凉亭的短短一路上,王俊凯简明扼要地给邬童讲清了情况,“在进秀水之前,被易家的关卡拦了。”

  “就这?”邬童有些不解,但王俊凯分明已经不想多说。被推进凉亭的他正漠然地转移目光,使它别停留在军装笔挺的易烊千玺身上。

  “来了,”易烊千玺向邬童点头示意语气平淡,扬起下颌指了指地下跪着的人,“审了,不招。”

  那人一副船夫打扮,杵在地上抖着喊饶命。“看他浑身上下没残没伤,也叫审过?”王俊凯瞥他一眼,冷着脸回复,“几年不见,易少爷的本事怎么愈发不济了。”

  邬童为免受波及拉着易楠坐到另一边,寻思着这俩人昨天酒席上还挺好的,怎么现在又杠上了?那边易烊千玺没搭腔,左手拿着军帽,戴白手套的右手缓缓抚过帽檐。

  “你我都清楚……有些事不审也知道,”他猛地一脚泄愤般将那船夫踹倒,身子直起把帽子戴正,“只是我今早去拜访县长,仅仅同楠楠顺路视察,便能拦到这几大船私盐……你和邬童也得多留心些了,是不是?”

  “没您插手我们也截得下来,”王俊凯眉心拧起,“童童,推我去船那边瞧瞧。”

  被点名的邬童第一时间竟然是和易烊千玺交换了眼色,随后易烊千玺施施然开口:“楠楠,你去。”

  “凯哥,我送您。”易楠走上前去,与兄长一般的琥珀色眼眸里,少年特有的清透先让王俊凯软了心肠。他默许着转脸瞪向邬童,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待到王俊凯离开,邬童终于松了口气:“你俩真是……说吧,你知道我想问什么的。”

  军靴前端一下下地敲在地上,易烊千玺示意手下把跪着的船夫带走,反问邬童:“你说,怎么处理?”

  “依照前例,那就送官呗,”话虽这么说,邬童心下隐隐觉得不简单,“不是什么大事,又和咱们两家无关。”

  果不其然,易烊千玺没有应声反倒盯着他看,看得他莫名其妙。“……五年前的事,原来他没告诉你。”许久,易烊千玺得出结论。他像下定什么决心般斟酌着开口,却上句不接下句:“今早我原本是不想知会你们的,可惜你家的报信小厮跑得太快……既然来了,干脆就让你知道。”

  无意中似乎接近了某些真相。“得,终于有位大爷愿意开口了,”邬童抬手揉鼻尖,抑制了内心的狂跳,“我洗耳恭听。”  

  ……

  王俊凯绕船细细打量了一圈,在心里估计了一下载重量。“还没过你家那道关,也没停船检查,谁看出来的?”他随口一问只为证实,心中早已有数。

  易楠倒老老实实回答了:“原本船舱遮得严实而且吃水也不深,应是没有异常的……但我哥一眼就咬定它有问题,后来才发现这船舷比一般的船高了许多,实际上吃水极深但表面却难以发觉,也不知我哥是怎么看破的。”

  “……嗯。”王俊凯淡淡应着,牙却咬得咯吱作响,为了这与五年前如出一辙的手法。

  易楠自然不知道王俊凯在想什么,听他磨牙还以为是他不高兴了。“凯哥,有些话虽还轮不到我说,但我忍不住……”他踌躇着在轮椅前蹲下,仰起还带稚气的脸,“就是,您别生我哥的气,也别生我的气。”

  自易烊千玺参军后,王俊凯便刻意减少了与易家人的直接接触,因此也有一阵子没见过易楠了。今日一遇,这孩子的身量面目甚至心思之细,都像极了年少的易烊千玺,只是与他哥的狠相比,气场略微柔和了些。

  王俊凯想到这儿,稍微恍惚一秒,伸手摸了摸易楠的脑袋:“凯哥不生楠楠的气,回去吧。”

  易楠起身,有些懊恼地抿着唇。“您也千万别生我哥的气……”他绕到王俊凯身后推动轮椅,重复的话说了半句就硬生生嚼断。王俊凯不说话耐心等着,终于等到他又小声开口。

  “他其实特关心凯哥您,这几年来每封家书都询问王家近况……但不让人光明正大地问,也不许我跟您说,”易楠不安地挠挠耳垂,“我爹只能把从外了解的消息写进信里,有时我还得偷偷打听……”

  少年压低的嗓音絮絮,每个字都如同惊雷打得王俊凯心颤。“是吗……”他不合时宜地想笑——为自己藏在衣袖里的手明明已经紧握成拳,却还得尽力假装平静冷淡而悲哀。

  ……

  “五年前,有批来路不明的军火也在这卡子被扣过。方式情形皆与今日极为相似,当初两家的码头主管都是决定交官充公的。”

  “后来,那势力颇大的幕后主子派了几个说客,先后找了父亲和王伯父请求放行。威胁收买什么招儿都用过,可他俩一听没正规手续的黑军火要进城,都断然拒绝了……毕竟两家的根基在此,皆不敢贸然卷进这趟浑水。”

  从亭边树上折下的柳条枝,此时已在邬童手里断成了几截。他似乎明白了王俊凯几年来为何对于镇守使张锟极度厌恶,以及易烊千玺昨日宴席上敬酒时的反常表现:“那幕后主子难不成是……”

  “私屯军火以观时势,可以理解,”易烊千玺望着河面微微点头,似是肯定了邬童没说出口的名字,“那几年大帅正和西边一伙匪人争抢地盘,麾下省军颓势明显节节败退……这世道也不知明日战火会烧到哪儿,张锟趁乱备好后路,也算明智。”

  “但那批军火数量不小,实在是事关重大。父亲和王伯父在他的明示暗示下咬死不松口,也是仗着家底深厚又有他把柄在手……若是从了他,一旦上头得知可是死路一条。”

  呼出一口浊气,邬童丢了柳枝按上太阳穴:“所以得罪了他?他报复过你们?”“没错,这老狐狸把相关记录和手下消除得很干净,导致当初我们手里的线索与他失去了直接联系……”易烊千玺弯腰捡起邬童丢掉的一截柳枝,“对了,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去参军吗?”

  “那年省里开征兵动员会,是张锟向督军直接举荐了我和小凯,”没等邬童回答,易烊千玺便忽地勾出一个笑,“……借着大军屡战屡败的东风,让我们两家绝后以消他心头之恨。”

  “千玺……”清秀的眉纠结在一起,邬童还未从震撼的余波里回过神。他只能机械地别过脸,拒绝直面易烊千玺眸中极深的恨意。

  ……

  王俊凯回到凉亭,见邬童一向没心没肺的脸色凝重的不行,心下便已猜到几分。“我跟邬童说过了,”一边的易烊千玺拂着身上的柳絮,作漫不经心状,“那人归我,这事儿你们别管。”

  这个决定让王俊凯来不及回避。他猛地抬头盯住易烊千玺,表情像是要吃人:“我不同意!”

  他瞪圆了被怒意烧灼的桃花眼,嘴角下撇抿得死紧——这是易烊千玺重逢后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明显地流露情绪。

  摆摆手让邬童和易楠先出去,易烊千玺一步一步靠近轮椅最后按住扶手弯下腰。“张锟这次是在试探我,你明白的,”他凑在王俊凯耳边轻声道,“……当年被摆一道的仇我得报,欠我们的,也得让他还。”

  被压制的王俊凯神色阴晴不定,却在易烊千玺说完最后一个字之时揪住他的军装前襟。“……那我呢?”白皙纤细的手指颤抖得厉害,王俊凯眼圈通红却还死命把眼睁大,“你欠我的,怎么还?”

  易烊千玺听着他的少许哽咽声微微愣怔,从前王俊凯一撇嘴就算不哭也能让他心疼半天。“等做完这件事,你就是要我的命,我也给你。”喉结滑动后他笑,唇角尖尖梨涡深陷,像极了小时候哄王俊凯的样子。

  那笑容如同捅破防备的利刃,击碎了心口沉甸甸的伪装。王俊凯的双手垂下,自始至终挺直的脊背也顺带着松了力,向后靠上椅背。

  “说笑的……我不要你的命。”他其实想要抱紧易烊千玺,但拼命掩藏对那人几乎溢出的情意已经令他疲惫不已。他苦笑,只是瞳子暗淡轮廓僵硬:“你不欠我,我也用不着你还。”


  几日后。尹湘脚步匆匆地绕过正厅大堂准备出门,却被半蹲在院子里的自家大哥喊住。

  “一大早的,这是要去哪儿?”尹柯从一盆白芙蓉山茶花前起身,衬衣利落地在小臂处挽起。尹湘微微低头,努力使自己表现得并不急迫:“找明月姐姐……我们约好今日去挑新衣裳料子的。”

  “嗯。”尹柯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继续观察心爱花卉的长势,“听底下人说,你昨日又是和张家小姐一同下学返家的?”“没什么深交,只是顺路……”尹湘不明白为何他会介意自己的普通同学,“有什么不妥吗?”

  拿起花铲为盆栽松了松土,尹柯琢磨着有些话该怎么对她说:“她是张锟的侄女,你该离得远些……”他见她撅起小嘴想要反驳,不失时机地再加一句:“……你千玺哥哥不喜欢张锟,明白了?”

  本来颇有气势的一张俏丽脸庞瞬间被绯色漫上,尹湘轻咬红唇羞涩点头。有些心虚的尹柯注意到她精心打理过的指甲正抠着提包手柄,心想自己大概是在造孽吧。


  尹湘从家中溜出,很快便到达了齐宅。在踏进齐明月卧房的后几秒,满地的新奇器物让她着实吃了一惊。

  正埋头于整理的齐明月见她到来,热情地请她坐下。“屋里有些乱,千万别介意,”她为尹湘倒茶,“这些玩意儿是我从德意志带回来的,你但挑无妨。”

  碍于良好的家教,尹湘只得小幅度地四处打量。各式洋装铺满了这间本就不小的卧房,看得从小未出过远门的她暗自惊叹。然而很快她便觉出反常之处,毕竟随身物品即使再多也不至于堆得遍地都是:“姐姐这是在整理行装?刚刚返乡……又要去往何处?”

  “行程未定,只是提前准备罢了。”齐明月也坐下,将脑后绑住的头发散开,“再过些日子我可能就得回欧洲……带着俊凯一起。”

  尹湘一惊,随后又听齐明月侃侃而谈西方的医疗技术,心里说不上是庆幸还是还是忧忡。齐明月看她怔怔盯着某件做工精致的洋装不移目光,了然的笑。“姑娘家长大了都是爱美的,”她亲昵地抚着尹湘乌黑柔亮的长辫,“已经有心上人了?”

  女儿家的敏感心思很快被勾起,尹湘绞着衣角默认。“说中了?让我来猜猜,”长她几岁的齐明月摆出能掐会算的样子,眼角上挑妩媚又狡黠,“是易烊千玺吧。”

  “姐姐怎么……”尹湘自觉辩白无力。齐明月晃动着手中茶壶,轻轻摇头:“湘儿被自己的眼神出卖了……谁又能看不明白呢。”

  

  不到晌午,尹湘便抱着齐明月送她的洋装回了家。一进大院她见尹柯还在赏花,刚觉奇怪就发现他身边还多了一个人。听到脚步声,那人和尹柯一齐从虞美人丛中抬起头,淡淡地打了声招呼:“湘儿回来了。”

  “千玺哥哥……”她看清那人面容时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橘色花影柔和了他冷峻的脸部轮廓,想起齐明月所点明的“意中人”更使她慌张无措。尹柯留意到她怀里抱着的衣裳,不动声色地拉着易烊千玺走向正厅:“把东西放回屋里去,待会儿出来吃饭。”

  暂时打发走自家怀春的妹妹,尹柯坐上椅子揉起太阳穴。“瞧瞧这丫头的司马昭之心,”他对易烊千玺挑眉,“不过若你能做我妹夫,也算是件好事。”

  易烊千玺不答话只是微笑,嘴角弯起弧线却不见真正的温度。尹柯看不得他这幅表情,连连摆手:“行行行,直接拒绝就得了呗……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瘆人。”

  “我本是来拜见尹伯父的,没料想他老人家不在,”易烊千玺收了笑容,“你可不能因为做不成大舅哥就嫌我。”

  闻言,一向以温文尔雅著称的尹少爷在镜片后翻了个白眼。“少蒙我,我家老爷子远游访友数日未归,半个即川城的商户都知道。”他凝神片刻没听见有人接近,便继续说下去,“倒是听说张锟每日都派人请你去他府上一聚……想必今儿个,你是到我这图清静来了?”

  指尖轻敲金丝檀座椅的扶手,易烊千玺微微点了下头。“你就那么厌恶他?”尹柯推了推有些下滑的眼镜,感到不解,“虽说当年是他背地里的动作迫使你离开即川,但你终究功成名就荣归故里了,为何还……”

  “尹柯,你是何等聪明人,”注视着门板上方格挡处漏出的明媚光影,易烊千玺平静地打断他,“我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事,又是为了什么人,你怎会不知。”

  姑娘家身上配饰碰撞而出的叮铛声欢快响起由远至近,尹柯听得仔细,便有意回避不再应答。

  饭桌上三人叙起了旧,尹柯笑谈起少年时结伙疯闹的场景。“……你和邬童一碰头就闲不住,总趴在墙头朝用功念书的我丢果子,害我被先生罚抄了好多文章,”回想往事的他兴致颇高,“不过你的翻墙爬树技术可是一绝,当初怎么求你也不肯教。”

  “不交拜师费的买卖我可不做,”易烊千玺“啧”了一声,“后来你们还不是偷偷自学了?”

  把筷子拍在桌上,尹柯已完全丢掉了世家风度。“我们怎么练习都不得要领……”他埋怨着,瞅了尹湘一眼,“这丫头也跟着凑热闹,好不容易把她拉上墙,最后反倒哭着不下来了。”

  一直安静倾听的尹湘轻蹙秀眉,嗔道:“当时年纪小,胆子也小……哥你又笑我。”“是啊,我们几个人在下面接着你倒是害怕不敢跳,”尹柯语带揶揄,“怎么人家千玺一来,你就敢了?”

  易烊千玺还没开口,尹湘却羞得几乎要钻进地缝里。而尹柯谈兴更浓,单手撑住下巴,又向身边的发小歪过头去:“当年你去爬东城那株老桂树时,我只顾着瞠目结舌了。还记得吗?小凯颠颠儿地跑过去想接住你,结果没接着人,反而落了一身的桂花。”

  “记得,”听到王俊凯名字的尹湘悄悄抬眼,见易烊千玺垂眸轻笑,语气温柔得醉人,“我还记得我下树后嗅了嗅他,只说了句真香,他这么爱干净的人,竟然几天都没换那套衣裳。”

  他唇边慢慢漾开的梨涡像是能散发出甜甜的桂花香气,熏得尹湘的心头一阵阵发酸。“说到小凯哥哥……”不知何处而来的决心使她定了定神,缓缓向另外两人讲述了今日在齐宅的所见所闻。

  “……我看此事当不得真,顶多算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尹柯沉吟几秒,搭上易烊千玺的肩,“小凯知道齐明月的心思,一向对她敬而远之,又怎会答应与她一同远赴重洋?”

  尹湘敷衍地称是,依旧留意易烊千玺的表情。只见他很快从微怔中恢复,将抿成一条细线的双唇松开:“若是能治好他的腿……去哪儿都好。”

  他勉强地表示理解,神色里却分明有着悲哀、不舍与一些模糊不明的情愫。尹湘蓦然记起五年前遇袭的王俊凯——当年她第一个发现被血色染红的他时,那张煞白的脸上,也是如此一副表情。


  王俊凯从睡梦中惊醒,抬眼便被午后的刺目日光晃得流了泪。他坐于榻上发了会儿愣,便摸索着由双手做支撑,挪动双腿艰难地坐到床边的轮椅上。

  他掏出手帕揩去额头上的薄汗,思绪却依旧在梦中场景里难以抽出。匕首划过脚踝的触感似乎还在,那冰冷金属一个灵活倾斜就割裂皮肤挑出脚筋——锋利尖端再一抖,血肉筋的粘连便断开。

  时隔几年,这场景依旧令人心惊甚至更成为了王俊凯的心病。开始的两年他在梦里哭得厉害,醒来就能看到满脸担心的邬童顶着一脑袋乱发站在床边。后来他的反应激烈程度有所降低,但做这梦的频率却随着时间推移愈发增加……尤其是这几日,连午后小憩时都不能幸免。

  他发动轮椅,出了午休的偏厅。邬童不在的时候他不习惯被下人推着走,缺乏安全感是一个缘由,更重要的还是这位王家大少爷有太多需要独自一人慢慢捋清楚的事,生意上的,家族里的,还有自己心里不愿让它见光的。

  无风的庭院很是静谧,青藤叶纹丝不动如浓墨染成。几只鸟儿入了王俊凯的眸子,又不留痕迹地飞过。他虚着眼遥望湛蓝天色,像位老者般回忆往事。

  ……

  那年他们都已从稚嫩孩童成长为挺拔少年,个个俊朗英气惹眼得很。乞巧节将至之时,几人的动向更是被城中的年轻姑娘们小心留意着。

  一日午后,王俊凯气势汹汹地闯进尹家茶楼,直冲向离戏台最近的雅座。易烊千玺正入迷地随着台上伶人咿咿呀呀的唱腔打拍子,见他一来,硬生生停了动作。

  王俊凯往他身边一坐也不吭声,拿过他的杯盏就喝得茶水见了底。“你不是跟着王伯父谈生意去了?”易烊千玺看他鼓着小脸,有些不明就里,“哪个不长眼的惹了你?”

  王俊凯保持缄默,并非不想说而是不知如何说来。和父亲一起将生意谈成之后他撒腿就跑去了易家,结果得知易烊千玺在茶楼听戏。来这儿的路上恰逢今日乞巧,集市上遍是各色精致面食、瓜果和绣品,引来众多女儿家三五成群地闲逛。也因此,他一路听了不少私语,竟不自觉地憋了一口气。

  “……你就知道在这儿消磨时辰,”指了指台上伶人,王俊凯思索再三还是另找了借口,“他唱的有我好听?”

  递给王俊凯一杯新茶,易烊千玺早已习惯了他这如同吃醋的普通日常:“实话实说?比你强。”

  “……易烊千玺!”王俊凯明显被噎了一下,然后对着他的侧脸咬牙切齿,“你小子以后别求着我给你唱戏!”

  “别,唱的好不好另说,我还是愿意看你的,”易烊千玺又听了两句戏才转过头来,“咱们小凯比他俊俏多了,是不是?”

  王俊凯特抗不住他这样暧昧不明,此时更是像直接往火上浇油。“街上的俊俏姑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其中有一半等着今晚对织女祈求和你易大少爷结为眷侣,你知也不知?”他口不择言地吐露了心中所想,胸口一起一伏显然气得不轻。

  易烊千玺和他对视了一阵,琥珀色眸子里溶进了极为温柔无奈的笑意。很快他转回头垂眼听戏,宽大手掌却覆住王俊凯紧握的拳,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在他那白皙圆润的指背上继续点着拍子。 “……不知,”感觉到对方的挣脱他也没松开,“我只看着你一个人就够了。”

  寥寥几个字轻松镇定,如同落进王俊凯心里的定海神针。他稍稍别扭了下,终于还是笑得弯了眼皱了脸如同绽放的花儿,像屋外日光一般耀眼。

  ……

  “……小凯。”

  听吧,那声音又出现了。王俊凯低头自嘲,眼睛因远眺太久而酸出泪花。这把平静的磁性嗓音在他脑海的某个角落反复纠缠了五年,总不肯放过他。

  易烊千玺常这样喊他的名字,或戏谑或关切,或平淡或温柔,一声一声,回荡在胸腔中迸发出嘭嘭的共鸣。然而王俊凯已经完全习惯了这时不时就会发作的幻听毛病,照例闭了眼,静待那声音自己散去。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王宅大门外,被王俊凯挂念着的那人面无表情地踌躇许久,最终咬着牙上马离开。


  回到家,易烊千玺径直穿过重重院落走进卧房。不多时,有几名便装男子陆续赶来。

  等到最后一人关上了屋门,端坐于太师椅上的易烊千玺才抬起头,对面前的一排手下悠悠开口:“事情办得怎么样,一个一个说。”

  “报告长官,物证收集接近尾声,已对人证严加保护。”

  “正在游说张锟剩余几个利益伙伴,软硬兼施的策略取得了明显成效。表面虽然还在维系合作关系,实际上已基本将张锟孤立。”

  “已在张家名下的仓库周边布好眼线,粮草军火的数目也已探明。兄弟们分组蹲守,为防他狗急跳墙,随时可抄仓充公。”

  “只要长官下令,这边也可随时切断镇守使府与周边县城兵力的通信联系。长官府上以及城门布防已设好,可疑人等皆有弟兄留心。”

  “上头那边,由督军大人传达了大帅的指令,此事交由您全权负责……”

  “麻利着点儿,”易烊千玺十指交叉仔细听着,面色沉稳眼底却汹涌,“我快等不急了。”

  几人恭敬行礼后便散去。易烊千玺正准备闭目养神,余光瞥见手下中有一人还留着:“有事就说。”

  “是,长官。”侦察兵出身的年轻手下低头,“兄弟们在排查并跟踪张锟派出的探子时,发现他们不仅时常来往于易宅周边,还在王家……”

  拨弄手指的动作停下,几种可能性在心下依次闪过。“由着他们去,”易烊千玺闭了眼开始养神,“若有过分动作再杀。还有,把这边的护卫兵分那边一半,记住了吗。”

  手下领命而出,没过几秒门又被推开。易烊千玺诧异地看着走进来的易如山,连忙起身:“父亲?您怎么……”

  “你打算做的事,我大概明白了,”一向威严的易如山叹气,整个人稍显苍老,“我不拦你,只希望你能三思而行。”

  知子莫若父,即使对儿子的计划忧心忡忡,易如山也明白易烊千玺的主意从来就不是谁能够扭转的。易烊千玺听出了易如山的默许与忧虑,垂首低声:“谨遵父亲教诲。”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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